來談談諮商/關於諮商的進階概念(六):諮商若中途離開好嗎?

「心理諮商」是一門很特殊的專業,是「提供一個好的陪伴,幫助人們適應生命遭逢的困境」的一門專業。

這是一門很特殊的專業,所以它通常也很難獲得很好的理解,因為人們看到這個「專業」的時候總懷抱著對其他專業的想像,並因此對專業人員有許多不切實際的想像,希望治療師能馬上救助一個人於水火之間、消滅問題行為、改善自我認同,人們很容易就會將「心理專業」的成效跟其他的專業相比,像是剪開撞壞毀損的汽車將人救出、撲滅熊熊燃燒的大火、摘除發炎的盲腸或多餘的腫瘤,專業的目標就是「消災解厄」,而民眾多半是「被施作的物」而不是「能主動參與的主體」。

心理諮商專業,參與的個案「必定且必然是能主動參與的主體」。

所以,案主不可能把自己帶到治療師面前,然後就認為每週談談話,自己什麼想法都沒有改變,作法也沒有改變,然後事情就會一帆風順,這件事基本上是很難發生的事。就像明明有高血壓,但卻不約束飲食,認為吃藥就能控制好卻依然大吃的人,或是醫師明明有叮囑,但卻總是不遵從醫囑乖乖服藥的病人,當病人拒絕任何細小的改變,醫師是很難提供幫助的。

相較於其他的醫療專業,多半不太需要「建立關係」的過程,「心理諮商」專業是一門非常需要「建立關係」的專業,因為如果不夠友善、支持、溫暖、讓人能夠信任且放鬆的關係,是不可能讓人能夠盡情地傾訴的,我們總是會顧忌著自己是否會被評價、會再次地被傷害、會因為某個樣子不標準而被指指點點,所以我們多半不會完全地敞開自己,也因此,在這樣的狀況下我們通常會很難從諮商獲益。

假使你是一個「很難放開自己盡情說話」的人,那麼你可能需要一段相對長的時間,才能夠讓你信任你的治療師,也才能夠讓你的經驗跟心裡未梳理的小毛球能夠更好地呈現在治療室裡,然後讓治療師能夠一起看看,幫助你一起找到新的方法來回應跟解決這樣的問題。

由於諮商擁有這樣的特性,需要先建立穩固的信任關係,然後才能開始工作,所以諮商通常一個議題至少需要談六到八次,然後依照議題的複雜跟困難程度變成十次、十二次、二十四次,甚至是一年或兩年的長期晤談。

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很容易演變出「想中途離開諮商」怎麼辦?

假使你有這樣的顧慮,其實目前多數的心理師都可以與你商討「諮商次數」的問題,包含最近手頭緊暫時無法負擔諮商費用,希望拉長諮商頻率,最近工作比較滿,希望間隔鬆一點,最近有很想作的事,想先把手上的這件事處理好再預約諮商,這些都是應該能在諮商室裡與你的心理師討論的問題,然後你們能夠針對這次的諮商結束在哪裡可能比較好,能夠多方考量以後再決定,可能會是比較妥適的作法。

但假使,你很難將這個題目在治療室裡與你的治療師討論,那麼,或許有幾種重要的議題會接著浮現出來,而「離開這段治療」的意義也隨著可能變得很兩極。所以或許你可以看看想想,我究竟是因為什麼理由想要「不告而別離開這段治療」?

▼我有權威議題:我很擔心得罪我的治療師,我的治療師可能會因此生氣,或是我的治療師會基於自己的利益而想把我的治療無限延長,我的治療師不會聽我的想法,我的意見不會被重視。

▽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合理,且多數人都會有的擔心,但正如我前面所描述的,假使你有這樣的想法,理論上多數訓練良好且時常反躬自省的治療師,都應該會很感謝你的信任,你信任他而將這個議題提出來討論,也讓他有機會與你澄清這個題目,然後透過這個「覺得會不行」卻可以討論的經驗,讓我們獲得治療當中最珍貴的「療癒」。

▼我的治療師似乎很難溝通,非常資深而權威,我覺得自己跟他好像談不來,他總是很快就給我下了判斷,我卻沒有機會多說一點,每次治療回家的時候都覺得胸口堵堵的,我覺得我還是早點換個治療師好了,也不要跟舊的治療師說,免得得罪他。

▽並不是每個治療師都受過權力跟壓迫的訓練,所以的確有可能有一些治療師比較具有指導性,然而多數的治療師都應該是「歡迎你提出自己的意見」並且想聽到你的想法跟真實的納悶的人,假使你已經鼓足勇氣向你的治療師提出疑問,但你的治療師並不願意給出回應,或是駁斥這樣的想法,讓你覺得繼續待下去可能會繼續受創,那麼,基於保護自己的身心健康,離開這個治療可能是對你有幫助的事。

▼我是一個很有困難信任跟敞開自己的人,要繼續談下去我就會談到一些我不想談的事,或是我無法信任治療師,我覺得這些對話情緒張力太大了,我感覺很恐怖,所以想離開這個治療。

▽心理諮商存在的目的,就是「透過心理治療師的存在,提供矯正性的經驗」,也就是健康的互動應該是怎樣,透過與治療師的互動,緩緩地暴露在這樣的情境裡,然後一點一點地學會健康的界線,也學會健康的自我概念跟健康的關係。

但,假使有些人的生命經驗裡有許多殘酷不堪回首的事,可能會讓這個人的確「非常有困難與別人建立關係」,所以遇到諮商師,談開頭的幾次就準備要腳底抹油落跑,一直不停地更換心理師,一直求助但又把每一個給他的資源推開,這個狀態,其實就是嚴重受創的人的正常反應。所以,他會想要離開心理諮商也是自然且常見的事,但,假使「這個治療關係」對他而言足夠支撐他忍受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那麼他通常能夠透過這個治療而獲得很大的改變,以後將更能因應這樣的問題,也更能放鬆自己信賴別人。

▽如果你發現自己是這樣的人,可以試著在治療室裡多談談「我其實感覺很不安」「其實我常常想不要繼續晤談,也不要跟心理師說就不要約下一次了」,讓你的心理師有機會能多跟你談談你內心的那些擔憂或顧慮,也幫助你在「真的腳底抹油落跑以前」你有更多資訊能評估你的心理師是不是那個在接下來的階段裡能幫助你的人。

▽如果你發現上面的狀況好像都是你,但你真的已經滿了,連「要開口討論」都覺得會讓整個人崩潰溢出你目前的生活,你感覺到非常恐懼害怕,這是接受心理治療的歷程裡很常見、很容易發生的事情,特別是當這件事情非常深刻的時候,衝擊通常也會特別大,所以有些時候的確會讓人感覺到非常恐慌,擔憂是否會危及到自己剩下的「社會人生活」,如果你有這樣的顧慮的時候,請你允許自己以自己的方式拉住自己,如果你必須不告而別,並且接受現在入寶山卻好像空手而回,那麼,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態能夠承擔的寶物」,理解,接納,允許自己現在只能這樣。

如果這是一個重要且核心的生命議題,那麼他遲早會回來找你,那個時候時空已經不一樣,或許你能更有餘裕地面對這一切,或許下一次你會更能直接與你的心理師討論這些議題,人生很長,不用想著總要畢其功於一役,那會很累。

中途離開諮商的故事,在諮商專業裡通常被描述為「不成熟結案」在治療室裡通常擁有許多負面評價,然而經過許多研究,「不成熟結案」其實通常有許多多元文化的因素,包含治療師不敏感於不同文化的權利義務關係,治療師不理解被治療者的文化觀念等等,所以與其說是「不成熟結案」不如說更有機率是「治療師本人的多元文化訓練不足」。

然而,在台灣這個長年崇拜權威,對於權力非常敏感的小島上,我們或多或少都有因著權威而來的傷,所以我們多半可能不容易開啟「我有需求,卻可能違反權威者利益」的討論,還沒開口以前就會有很多擔心,因此也很難獲得治療的效益。如果是好的治療師,他應該是能與你討論任何有關於你的治療目標跟現在需求的事的人,並且能夠陪伴你一起找到在治療的框架下能做的最好、也對你最有幫助的事的人。

「我想提早離開諮商?」是上述哪個理由呢?你真心想這麼選嗎?

沒有一個治療師會蓄意想要傷害案主,然而每個治療師的確都會有自己能力的極限,或是理解力的極限,所以諮商裡最重要的事一直都是「治療關係的適配性」,你是否有找到對你而言適合的心理師,這個關係足夠讓你願意支撐一點點的不舒服,好看到那豐盛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論如何,假使你打算接受諮商,相信且尊重你的感受。

如果你願意提出討論,或許你能從中獲得更豐盛的生命禮物,如果你不願意認為目前只能這樣,那麼,就理解這就是目前我們生命的極限,我還沒有勇氣冒險,但我也不知道冒險以後治療師的反應會不會像我想像的一樣,也許會不一樣,但我並沒有試,所以我不知道。

願每顆飽受傷害而傷痕累累的心,都能透過治療學會以不同的方式保護跟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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