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嬰兒轉運站》如何支撐母親邁向幸福的故事。

一個女性能不能「沒想清楚」就「懷孕」或「不懷孕」?

究竟是由「誰」來決定「做到怎樣算是『想清楚』了」,而「怎樣算是沒想清楚」?

▍一個新生命,能是「值得慶祝」的嗎?

身為一個生理女性,當我看著《嬰兒轉運站》中的女主角眼神清亮地說:「孩子是無辜的,為什麼我不能想把他生出來」時,我發現內心有一種深深地恐懼升起,關於「這樣的話是不可以說的」,「要是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話,會招來大量的暴力攻擊」那樣的焦慮跟緊張,在身體上發現那種隱隱作痛的緊縮感。

這齣戲有許多引人入勝,忍不住就想多了解一點的矛盾。像是「無法養育卻生下孩子的母親」,明明不是不想養就不要生就好了嗎?幹嘛特地生了,又把孩子帶去嬰兒信箱?以及,既然要把孩子帶到嬰兒信箱給人照顧,幹嘛沒把嬰兒放進信箱而是放在信箱前的地上?那可是冰天雪地,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嬰兒死亡嗎?為什麼做這麼多不乾不脆的事?

像是「被說『以後我會回來接你』的托育孤兒」究竟該等待母親多久?多久以後才能被視為「拋棄」,以便擁有被領養的資格?孩子親生父母有權「反悔」領回嬰兒,然而,當母親在嬰兒身上留下「以後我會回來接你」的字條之後,那個嬰兒究竟必須忍耐多久的「等待」,才能「終結等待」而可以安排出養到寄養家庭?托養機構有權力來劃下這條判斷的界線嗎?不判斷,那嬰兒的權益又該如何保障?

像是「人口販賣是不可原諒的行為,但假使是為了孩子的幸福無償地買賣,那還是犯罪嗎?」,嬰兒在嬰兒期需要大量的撫摸、眼神的交流、互動及聲音的刺激,那樣的照顧跟接觸需求是遠遠超過「托育」所能達到的,為了避免新生的嬰兒花費大量的時間「等待不會回來的媽媽」,並因此喪失一生一次重要的身心發展契機,採取黑市的做法直接「販賣」一個嬰兒,為了幫助嬰兒幸福,那是一種罪過嗎?

誰有資格來判斷這一切?又有誰有資格對另外一個不同處境的人指手畫腳?

▍「謝謝你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整齣戲裡讓我忍不住落淚的地方,大概就是一群人窩在陽春飯店裡關著燈聽著「謝謝你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幕。這群人其實是很奇怪的組合,兩個人口販子:一個是離婚被老婆嫌棄連女兒都不想見的爸爸,一個是從小被母親棄養在孤兒院不知道她究竟會不會回來的青年,外加上一個從孤兒院偷溜出來的調皮男孩,跟一個襁褓中準備被賣掉的嬰兒,以及打算見證販賣的嬰兒母親,一群人同行著希望「幫這個嬰兒找一個最好的賣家」,讓他過得幸福。

這一群人,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傷,關於「自己真的是有價值的嗎?出生在這世上,是件幸福的事嗎?」

這樣的遺憾跟慾望太強烈,於是嬰兒的母親決定為每個人(包含她自己)給出正向的肯定語言。

一群人關起了旅館的燈,緊閉著眼睛,想像著這番話就是母親對自己說的話,輕輕地呼吸、又有點緊張的呼吸,期盼著聽到自己的名字,然後輕輕地說著「謝謝你誕生在這個世界上」,謝謝你。這一句話不會改變什麼現實的處境,也不會讓人生過得順遂一點,但好像吹起了一陣風,能把籠罩著生命的黑暗吹散一角。關於「原來,我的生命是珍貴而有價值的啊!」。

▎是什麼讓「生命」變得「不可慶祝」?

不是每個嬰兒都是在父母的殷殷期盼下誕生的,被性侵的少女、陪酒的酒小姐、外遇的非預期懷孕、沒有充分資源養育的受暴婦女。

懷孕是一個生理結果,但我們時常把這件事跟道德相綁。

「不會愛就不要生」「不會養就不要生」「不然就避孕啊」「是不會用保險套嗎」「不然就去墮胎啊」「有什麼毛病生下來」「生了就要有本事養啊」,懷孕跟生產,時常不知不覺就變成充滿對女性的道德斥責跟規訓,卻沒有人留意到這裡面還有一個人都隱形了。

關於,哪裡來的精子?

無論是《最貧困女子》裡無法接受妥善的教育而只能以高風險的性服務換取生計;或是《為什麼要拋棄我》探討日本的嬰兒信箱與十年的爭論風波,輿論瘋狂討論嬰兒信箱帶來女性的不負責任;或是這部《嬰兒轉運站》一群人期待嬰兒的幸福而忙得團團轉。在這樣的討論裡,男性時常是「隱形」的,彷彿女性所遇到的這個困境就是女性「一個人造成的」,嗯,真的嗎?

關於男性認為自己有資格向女性取用性資源,所以可以進行性消費,或是逼迫女性發生關係,或更直接地侵害女性;關於認為自己可以不必顧慮懷孕,只要顧慮自己的爽快而不思索避孕,反正那與我無關;關於就算懷孕了那也是妳自己決定要生的,那妳就要自己想辦法養,不要找我幫忙。

這樣的困境,常常不是「一個人」造成的,但卻時常只有「母親」一個人被責怪。

無論她是否自願不受充分的教育、是否自願發生關係、是否願意不避孕、是否有資源墮胎、是否有充足營養懷孕、是否懂得如何育嬰、是否有充分的資源教育跟支持育嬰?

我們期待一個女性「獨立」扛起這一切,在她發生關係的那一刻。

然後,我們叱責她「都沒想清楚」。

複製一個悲劇如此容易,只要我們都別過頭去,這個悲劇就會自動複製了,關於不被愛的孩子、缺乏資源的長大、缺乏好的機會流動跟維持生計、孤立地倖存或有一天挺而走險。

要阻止一個悲劇則沒有那麼簡單,需要許多機緣與善意。

▎我們能不能協助一個生命成為「可慶祝的」?

當所有的指責都朝著女性去時,我們就會忘記「可以一起做些什麼」的選擇。

缺少了善意的支持時,女性都只能「努力成一座孤島」。

越孤立,就只剩越極端的選項,自傷傷人。

是不是有一種可能性,像這部電影裡為我們展現的那樣,如何找到一種方式,協助在各種學歷、資源條件不足的母親們,嗑嗑碰碰地一起走過育兒初始的那段心慌無助感?陪陪她討論各種資源,缺乏的可能,以及哪裡可能有資源?

是站在她的身旁,而不是指著她。

然後,或許,我們有機會一起幸福。

從各種問題的起點開始解決問題,而不只是嘗試在問題的下游縫縫補補,嘗試讓一切還能過得去就好。

願每顆受傷的心,都能看到自己的傷跟能做的事,讓我們朝向幸福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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